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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世界里的一部动态艺术史

发布时间:2021-09-22

 

 

 

 

「普卢马纳赫和七个岛屿」

保罗-埃利·格涅兹

1924

 

「翁弗勒尔的帆船」

阿奇尔-埃米尔·奥东·弗里茨

1945

 

「费康港」

贝尔特·莫里索

1841-1895

 

「埃特勒塔,岩门」

保罗·于埃

约1849年

 

「埃特勒塔」

克劳德·莫奈

约1883年

 

「埃特勒塔的小船」

欧仁·布丹

约1892年

 

 

光影世界里的一部动态艺术史

——图说《来自法国诺曼底的光影世界》展览

□ 秦雪岭/文

说到诺曼底,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二战期间最庞大的一次登陆战役,当时使战争态势产生了根本性的转折。而今天我们要说的是艺术的诺曼底、光影的诺曼底。7月16日,中华世纪坛推出展览《来自法国诺曼底的光影世界》,收录了法国诺曼底绘画协会提供的35位艺术大师的61幅油画作品,引导观众在欣赏诺曼底如诗如画、变化莫测的景致中,感受法国艺术的浪漫和唯美,也为我们全面深入了解印象派的发端和嬗变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诺曼底地处法国西北部海滨,拥有古风盎然、独特迷人的景致,在多变的气候和起伏不定的光线彼此作用下,海港、村落、古堡、教堂,天光、水影、云朵、山崖,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飞速而细微的变化,演变着美妙的光影。这里兼具海景与田园之趣,吸引着艺术家纷纷前来流连创作,被称为“巴黎的后花园”“印象派的摇篮”。

印象派是十九世纪重要的艺术流派之一,十九世纪最后三十年成为法国艺术的主流,影响到整个欧美画坛。印象派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受当时社会经济和各种艺术思潮影响孵化破茧而形成的。这次展览展出的作品,清晰地勾勒出了这种影响的脉络,描画了光影世界里的一部动态艺术史。

库尔贝是法国19世纪现实主义绘画的领军人物。他认为反映生活的真实是艺术创作的最高原则,要“画我眼中所见的真实世界”,其独立精神对印象派有着深远的影响。库尔贝为印象派打开了眼界,使其创作进一步摆脱了对历史、神话、宗教等题材的依赖,而是反映真实火热的现实生活。这次展览中展出了库尔贝的《诺曼底海滩,圣欧班的小船》,描绘了诺曼底的海滩风光,遍地散布的水坑映照出天空清浅的蓝色和翻卷不定的云朵,形成了动与静的对比;海水波浪翻卷色彩暗沉,传达出印象派注重对光与色解析的典型风格,准确地再现了特定自然条件下的自然风光。

巴比松画派是1830至1880年间,在巴黎近郊枫丹白露森林的巴比松镇,由一群法国风景画家形成的非正式流派。他们提出了“面对自然写生”的主张,以真实的自然风景画否定学院派虚假的历史风景画。巴比松画派“户外写生”的主张对印象派影响很大,很多印象派画家都曾师从巴比松画家,如这次展览中展出的印象派女画家莫里索就曾师从“巴比松七星之一”的卡米耶·柯罗。

柯罗被公认为是19世纪最伟大的风景画家之一,他的画风几乎影响了之后的每一位风景画家。柯罗是巴比松画派中较早采用户外写生画法的画家,对印象派有着很大的启发。这次展出的《池塘边的放牛人》创作于柯罗的晚年,表现了田园生活的恬淡、清幽,笔触飘忽,树影蓬松、绿意弥漫,充满了浪漫的诗意。羽毛状的树叶画风是柯罗颇具辨识度的风格,正如一提到莫奈,人们就想到“睡莲”一样。

法国画家贝尔特·莫里索是第一个加入印象派的女性画家。莫里索是一个坚定的印象主义画家,喜欢描绘室内景物,最常表现的主题是母子肖像和生活场景,体现出女性独有的细腻与敏感。在《费康港》这幅画中,莫里索刻画了这座港口城市的海滨景观。她并没有过多地描绘远处海天相交的自然风光,而是将刻画的重点放在了近景中的一黑一白、对比分明的母子。灰白的天空和帆船之间,色彩浅淡,过渡微妙,呈现出柯罗风格的诗意朦胧和印象派不关注细节、只关注光影的典型画风。

说到印象派,就绕不过被称为“印象派之父”的欧仁·布丹。布丹就是诺曼底人,他的对景写生、笔触粗放地描绘阳光、空气的风格,直接启发了印象派画家。布丹对莫奈的忠告是:“当场直接画下来的任何东西,往往有一种你不可能再在画室里找到的力量和用笔的生动性。”布丹的忠告深深启发了莫奈,终于形成了他追求的画旨:“我想在最易消逝的光影效果前表达我的印象。”

布丹的另一个名字是“天空之王”,以高度的油画技巧真实地描绘出透彻明亮的空气,蓝天白云、波浪船帆,呈现出变幻莫测的光影。这次展览展出了布丹的三幅画作,在《埃特勒塔的小船》中,画面顶部的天空和右侧的白色山崖折射出微妙的色彩效果,尤其是空中蓝色、紫色和绿色相互交织融合,传递出色彩变化在一瞬间的印象感。

印象派的精神领袖爱德华·马奈的作品也在展览中出现了。马奈是现实主义向印象派转型期间的代表人物,他的《草地上的午餐》《奥林匹亚》以其离经叛道的艺术形式遭到了评论界和新闻界的猛烈攻击,但马奈的创新精神受到了印象派画家的拥戴。法国评论家认为:“没有库尔贝,就没有马奈;没有马奈,便没有印象主义。”

这次展览中展出的《诺曼底渔船长肖像》,描绘的是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子的四分之三侧面像。马奈以粗放明显的笔触、大面积涂色的平面画法,刻画了一个常年奔波、与大海阳光打交道船长的沧桑辛劳。在西方早期绘画中,画家往往会隐藏自己的笔触,但在印象派画家看来,凹凸不平的笔触肌理效果既是表达画家情感的一种方式,也有一定的视觉美感。因此,马奈在这幅画里有意彰显了笔触的痕迹,同样也是一种艺术表达的创新。

莫奈被誉为“印象派领导者”,印象派的理论和实践大部分都有他的推广。莫奈坚持“光就是色彩”,擅长光与影的实验与表现技法,用画作定格大自然中稍瞬即逝的光影,被称为“光的追随者”。

这次展览中以诺曼底地区标志性景观象鼻山为描绘对象的作品有三幅,画法各具特点。保罗·于埃创作的《埃特勒塔,岩门》以大色块平涂的手法描绘平滑的海面和沙滩,不像印象派的笔触大而粗狂。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洛瓦画的《埃特勒塔》,突出了海湾幽深、山崖耸立的视觉感受,朝阳在水面投下的粉色和浅黄色交织的光晕,衬托出水波清秀柔美的质感,抒情意味浓厚。而莫奈画的《埃特勒塔》在这三幅画中视角最为巧妙,他将观者的视线集中框定起来,造就了“画中画”的视觉感受。莫奈描绘了海边变幻莫测的光线在岩石、海水和天空之间反复折射后的光影效果,表达出大自然真实的色彩带给莫奈的视觉印象,是莫奈“用眼睛作画”的生动实践。

印象派主要分为印象派、新印象派、后印象派三个时期。新印象是继印象派之后在法国出现的美术流派,他们主要是在技法上进行革新,运用色彩分割理论,作画时纯用原色小点排列,把调色的工作直接诉诸视觉作用。在这次展览中,法国画家夏尔·安格朗创作的《小农场》具有明显的新印象派“点彩”风格,笔触粗犷短促、肆意张扬,春天的气息铺面而来,传达出一种节光影跳动、春意盎然的视觉效果。这种细碎而精致的点彩画法,反映了典型的新印象派风格。

与印象派不同的是,以塞尚为代表的“后印象派”不满足于对客观事物的再现和对外光与色彩的描绘,强调抒发画家自我感觉,表现主观感受和情绪;在造型方面重视形体结构和构成形的线条、色块。塞尚的艺术理念颠覆了以往的视觉透视观点,绘画领域正式出现了纯粹的艺术,这是以往任何绘画流派都无法做到的。他的作品和理念影响了20世纪许多艺术家和艺术运动,尤其是立体派。因此,毕加索称塞尚“是我们所有人的爸爸”。

这次展览中也展出了几幅颇具后印象派风格的作品。保罗-埃利·格涅兹在《普卢马纳赫和七个岛屿》,描绘了诺曼底岸边色彩独特的玫瑰色礁石,他用黑色勾勒出岩石粗犷的轮廓线,再借助赭色、红色、紫色和土黄色渲染出多样的色彩效果。大面积涂抹的色块,颇有几何之美的形体,都能使观众感受到塞尚艺术风格的影子,呈现出立体派的雏形。

野兽派是1898至1908年在法国盛行一时的现代绘画流派。野兽派继续着“后印象派”的探索,追求更为主观和强烈的艺术表现,特别注意线条和色彩的表现力。这次展览中展出了野兽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阿奇尔-埃米尔·奥东·弗里茨的作品《翁弗勒尔的帆船》。弗里茨主张“为色彩而色彩”。在这幅画中,细节尽数略去,帆船与房屋被高度抽象为扭动的线条和大面积的色块,饱满的黄、褐、蓝、白等颜色的碰撞交织,整个场面显得活泼而有蒸腾的动感,仿佛白日强光下的港口正在疾速流动。

从1874年到1886年,印象派先后举办了八届展览,艺术史翻开了新的篇章,在19-20世纪的法国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印象主义时代。《来自法国诺曼底的光影世界》见证了19-20世纪的艺术家对色彩与光影的细腻捕捉,以61幅画作为路标,从最早出生的柯罗(1796年出生)到最后去世的安德烈·普雷沃-瓦雷利(1959年去世),时间跨度近150多年,为我们串起了一部动态艺术史,体现的正是法国绘画艺术从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巴比松画派、印象派、新印象派到后印象派、立体派、野兽派的艺术思潮和实践。他们的探索不仅仅是一群身怀绝技、风格迥异的艺术大师在和传统、陈规陋习“叫板”,更是不断创新、开创新的绘画理念,让绘画回归艺术的本质,启蒙并激发了整个变化多样的现代主义艺术运动。

 

 

 

印象派的诞生

19世纪,法国巴黎是欧洲油画的中心。这一时期的绘画风格是以学院派的新古典主义为主导,每年的官方展览,叫做“沙龙”。沙龙上的作品,大致是著名画家安格尔把持的学院派风格作品。参加沙龙是当时画家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获得沙龙认可,画家才可能获得社会承认。

1863年,一些落选沙龙的画家很不服气,举办了“沙龙落选作品展”。马奈展出了他的《草地上的午餐》,被认为有伤风化,受到激烈批评和嘲骂。而富有创新意识的莫奈、雷诺阿、德加、塞尚等画家却乐意与马奈结盟。1874年,他们在巴黎举办了题为“画家、雕塑家和版画家等无名艺术家展览会”。

“疯狂、怪诞、不堪入目!”这是当时艺术批评家的怒斥,但画展迅速成为巴黎街谈巷议的话题。其中莫奈所绘的一幅海景《日出印象》,受到的讥嘲最多。一个保守的评论家批评莫奈不认真学习古典技巧,只凭“印象”胡乱涂抹。莫奈的画作名称被拿来做嘲讽侮辱的标题,刊登在报纸上。这群“无名”艺术家公开宣称与官方沙龙决裂,宣告说:“我们就是要走向户外、走向光、走向现代,我们就是——印象派。”从此有了“印象派”这个画派的名称。

印象派的画作为什么被沙龙拒绝,这需要对西方绘画的演变做一个简单回顾。

西方绘画一直是沿着求真求实的道路探索,从希腊艺术走到文艺复兴,从史前岩画走到19世纪的学院派,呈现出的大都是写实的面貌。特别是文艺复兴运动,成为近代绘画的开端,确立了科学的素描造型体系,把明暗、透视、解剖等知识运用到绘画造型艺术之中,追求的是真实、客观、逼真、精确。

学院派的“新古典主义”,承袭了文艺复兴以来古典主义的精致、唯美,复古、耐看。描绘主题一般是古希腊罗马神话里的女神或者重大历史题材的先贤圣杰。这样的作品一般是在室内完成,利用传统的空间透视、明暗对比塑形完成画作。学院派掌握了绘画的话语权,不仅在学术领域上,更是在商业领域也是唯一的标准。而印象派主张去户外,画火热的现实生活,主张描绘光在一瞬间的视觉印象,快速把变幻不居的光色效果记录在画布上,这种瞬间的真实就是一种转瞬即逝的“印象”。户外创作,天气、光线、温度说变就变,因此印象派画家必须快速完成一幅画,就不可能像学院派画家那么精雕细琢,笔触势必急促粗放、造型势必简约随意。这一切,和学院派的创作手法和理念都是背道而驰的,被官方沙龙抛弃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入睡前会最后看一眼大海与天空,然后在十点钟入睡,卧在床榻之上,我仍然可以看到那深邃柔和的色调。这色调不属于白天,也不属于深夜。”

——阿道夫-菲利克斯·卡尔斯

“我的眼睛终于打开了,我真正地认识了自然。同时我也学会了热爱自然。”

——克劳德·莫奈

 

 

「云彩印象」

亨利·维涅

约1900年

 

「大茅草屋」

于勒-路易·拉姆

约1909年

 

「卡涅街」

皮埃尔·杜蒙

约1930年

 

 

 

小众画家的审美

除了库尔贝、柯罗、布丹、马奈、莫奈这些艺术史上赫赫有名的画家,这次展览也有一些不那么有名的小众画家,他们的作品同样令人深深着迷。虽然有名的艺术家、有名的展品值得去看,不过也可以给自己留一些时间,走到真正吸引自己的作品前,尝试做一个安静深度的交流。

法国印象派画家亨利·维涅的作品《云彩印象》,描绘了天、地、云、水这四类形态多变的图像元素相互渗透、彼此影响,光线在四者间的多次反复和折射,造就了多样的视觉效果。天空中散碎如棉絮的云朵,呈现出乳白、浅粉、水蓝、深绿等微妙的色彩变化,在水面上映出的倒影,似乎随着晚风轻轻颤动,一切都是这样如诗如画、浪漫之极。正如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描绘太阳落山之景:“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暮山紫”,是一种相当诗意的形容,夕阳的光透过交织在一起的烟雾,山透出薄紫色的光。这是属于诗人的颜色。我们看到这幅画,会联想到夏日的雨后黄昏,北京天空呈现的迷人风景。而这样的黄昏,“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相信每个人在看这幅画时,都会激起自己独特的记忆和情感波动。

再来看于勒-路易·拉姆的作品《大茅草屋》,描绘了一栋夕阳中的茅草屋,用细碎的笔触夹杂着小点表现阳光与蓝天的颤动感。橙黄,蓝紫的互补色占据了画面主导,色调温暖而鲜亮。画家着意强调了前景中的植物,正迎着晚霞散发明亮的色彩,中景的房屋与远景的山峰有一种静止、永恒的宁静之美。黄昏中静静伫立的房屋散发着温暖的橘黄光晕,似乎让我们回忆起童年生活过的小茅屋,然而画面静悄悄空无一人,似乎喻示这是被快速飞旋的时代忽略的回不去的故乡,只留下挥不去的乡愁,蕴含了艺术家对乡间生活真挚的感情。

《卡涅街》是皮埃尔·杜蒙的作品,描绘了中世纪古城街巷的一角和日常生活的一个缩影。画面用色大胆,红、绿、黄等多种饱和度极高的颜色交织,营造出南法艳阳照耀下的滨海古镇热情而独特的地域景观。特别是菜摊上的蔬菜水果,感觉就像颜料直接挤出来堆积而成,粗粝而具有强烈的立体感。路面、楼梯则是粗糙的刮刀直接涂抹,观者似乎可以感受到画家绘制时用力挥刀的神态。艺术就这样奇妙地把画家和观众连接起来,观众似乎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画家强烈的情感。马蒂斯曾回忆说:“我必须以一种富于表现力而意味深长的方式,将蓝、红、绿并列融汇。”这段话,为《卡涅街》这幅作品做了贴切的注解。

这些小众画家的作品可能不是很热门,但只要它能吸引你,能够激发独属于自己的感受,就是一种难得的艺术享受,一次珍贵的艺术体验。